一 彩衣争献
西日昌笑道:“依臣弟来看,皇兄的修为这几日突飞猛进了,直到皇兄走近丈内,臣弟才察觉了皇兄的气息。”
我赤脚踏上温湿的卵石地,手捧“逆龙斩”莲步而行。
西日昌闭上双眼,背靠一具女体,缓缓道:“你知道你跟她们最大的不同在哪里?不是年少,也非姿色。”
“皇兄怎么有雅兴偷窥?”
大杲皇宫处处碧瓦朱甍雕梁画栋,临水而建的月照宫也不例外,已故的铄敏太后——当今皇帝的生母,生前就一直居住于此,现在它则成了昌王入驻皇宫的歇脚地。
我心大骇。西日昌骗我说落霞丸从他皇兄手中讨来,结果却是他在同一时间也给西日明下了毒,这就是所谓的皇上罹患不治之症!
啪一声响,跟着闷哼一声,一宫女飞出池子,口吐鲜血倒地而亡,另一个则在不迭喊饶命。这便是西日昌的施怜。
“但是本王很看好你。”西日昌弯下身来,双手将我拉起。这一幕似曾相识,他温柔地道,“你有长进了,杀了该杀的人,留下了该留的人。”
“你的身体……身为武者的身体……特别柔韧……”
当我察觉面上一点冰凉,“细水”又恢复成一截银亮缎带,极具欺骗性地软软接地。跟着面上几点冰凉,我仰起头来,点点白晶宛如冰雪女神的眼泪,轻轻弥散开来,这是今年大杲冬季的第一场雪。
分明还有距离,但我就是被他拉下了水,不仅被拉下水,半空之中,还被旋了。手速还有气劲都运用到匪夷所思的地步,都用在了风月情事。
纳兰玥奔了出来,为我披上白狐裘袍。
纳兰玥为我布菜的手犹在颤抖,我能明白她这样二八芳华出身官吏的女官在想什么。高高在上的男子,英俊无匹的男子,是多少达官显贵的千金梦寐以求的夫婿,即便他妻妾无数,即便他绝情残酷。
我垂首低眉,素白丝衣落地,轻微的入水声后,跟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,扑扑,两个宫女解下衣裳伺候去了。
我猛地一惊,我竟没有发现有人接近!西日昌发出一声低吟,将我按下水几寸,然后环抱住我。
纵然不甘心,但我也得承认,我与他之间的差距也许穷我半生之力都无法逾越。
我冷冷想,无非是你征服不了我的心,纵然被囚禁,我的心却一刻都不曾开启过。
“哼!”西日昌笑了一声,“凭你?你可知当世有多少武圣?若本王没有料错,你的仇敌不是西秦之皇就是他身边的人。”
华灯初上,玲珑宫殿依稀可见,走近后一片淡雅芳香混着暖人的硫黄味,不知是御香缥缈还是水雾朦胧。小太监脱下我的外袍,又伏身为我除去鞋袜,“我只能送到这儿,大人走好。”
我心狂跳。
入住月照宫的第一日,除了房子大很多,奴仆多很多,手中多了把剑,我的生活没什么改变。西日昌在正殿接见朝臣,我在后殿练功修行。两位女官在旁伺候,一文一武,文的名纳兰玥,武的叫答喜。二女都很标志,但究竟好看到何地步,我没兴趣分辨。我将“逆龙斩”横搁于腿,静静地盘腿打坐禅练了一个半时辰,二人端的好耐性,竟一语不发站得纹丝不动。
荒淫无耻的男人!我再次垂首。
无知的宫女以丰乳肥臀在他身前身后乞怜,她们不懂,即便讨要到一次原始的发泄,也只会使她们的命运更凄惨。
正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,西日昌悠悠地道:“你的呼吸出卖了你。姝黎,你还差得很远。”
他对我好?折腕夺贞,一个不如意就要置我于死地。刺客用我挡女人由我杀,他对我好?不过是剑客逢上利器,政客瞅见妙棋。
西日明打量着我道:“朕做兄长的苦苦挣扎于毒素、猜忌之中,你倒好,家里七房如花美眷,怀里一个香娇玉嫩的小美人。这小美人倒也乖巧,将‘逆龙斩’护得紧实……”
晚间的饭菜依然由陈隽钟送来,但同时送上的一句话令我胃口全无。“摄政王命你晚些时候去一趟清华池。”清华池是皇家御汤,言下之意令一旁的女官垂首。
我一愣,随即了然,那谋奸算深的人自然也心细如发。
“可是现在您站在了这儿。”我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。
他从背后搂住我上下其手,撕开了我的衣裳。我双手握着“逆龙斩”,手肘紧靠池边不让宝剑沾上一滴池水。
我开始看懂他的一些习惯了,越温柔的时候就是越冷酷的时候。
我的裙片浮上水面,他将头枕于我肩窝,在我耳畔低语:“放轻松。”
“朕还没看到就被你发现了!”西日明缓步走来,他的容貌与西日昌七分相似,只是面色更温和,眼角多了几许细纹。
“冬夜气寒,大人保重身子。”
“本王的侧妃若全死绝了,回头本王还得再娶进她们的姊姊妹妹,麻烦是麻烦了点,但只要是你杀的,死多少人都无所谓。”
和着高于体温的池水,早已箭在弦上的他一点点地攻占了我。我的身体在他的掌控下不住摇曳,手肘传来摩擦的微痛。随着他动作的加大,我咬紧了下唇,牢牢握住“逆龙斩”,仿佛这把大杲国剑就是我唯一的坚持。
西日昌赞道:“太医和几位大内高手也长进了,居然逼毒将皇兄送上清元。”
我一改上午的静坐,“细水”挥出了一个明晃晃的午后。
西日昌将象征皇权的大杲国剑“逆龙斩”交于我手,沉重厚实的分量多少令我心潮起伏,如此接近于皇权,如此接近于杀戮……可惜不在西秦。
“细水”银亮晶莹如雪,软剑独有的特性使它看似游龙,又似飞雪。雪花越来越密集,雪片越来越飞扬跋扈,最终苍茫一片漫无边际。
我猛然抬起头来,一眼不眨地盯视。看看这个男人的丑态吧,空一副上好的皮囊,只装奸淫龌龊,才智卓越的头脑,塞的都是恶毒残暴。我迫于他的淫|威而罪孽杀戮,双手染满血腥,而他却是家常便饭似的信手而为。我有什么不敢看,他既然做得,我就看得。
“说!”他拖长了音。
西日昌仰起脸闭眼,深吸一口气道:“因为母后看穿了我,只有她明白我怕的不是未央阁,我怕的不是高。”
“我确实好色。”他淡漠地道,“但不是什么女人都看得上。”
大杲皇帝毫无一丝威严笑吟吟地走了,“春宵苦短……”我觉得西日明中毒一事的背后大有文章,正如西日昌所说,很多事不是眼睛所见。看似一个取笑一个尴尬,谁曾想是尴尬的毒控了取笑的?我不想猜想,但还是隐隐觉出,西日明能坐龙椅多年并且将大杲治理成最强的国度,绝不是个只会打哈哈的人。这姓西日的两兄弟,应该都属同一种人。
被西日明一打搅,西日昌匆匆了事。将我卷于衣袍之中,横抱回了月照宫。与来时不同,宫人纷纷避让,实在来不及的则大礼叩拜。我在西日昌怀中乜斜他,阴沉的俊容,敞开的衣襟下春光乍泻,必是此二者之一令人生畏,或者二者皆是。
我一怔。他与我说这些做什么?此时的他该意气风发,而不应缅怀昨日。
我抱紧“逆龙斩”,步履艰难地沿着池子前行。他微笑着,笑容仿佛无邪。我走到了他身后的池边,他转过身来,那一头浸湿的长发顺势一荡,拂过水面,半浮半沉于水面。他抬起头来,被雾气熏得粉色的面庞粉色的胸脯直叫我不敢正视。
我取过“逆龙斩”,道:“回殿里。”
无知的宫女玩火自焚,火场却蔓延到我身上。我睁大双眼斜睨她的尸体,逐渐放松了下来,喉间终于遏制不住地逸出了一声,随后,西日昌亲吻了我的后背。水雾冉冉水波起伏,我悲哀地闭上双眼,任由身体沉沦,身心堕落。就在我几乎迷失的时候,西日昌却停了下来。
我咕咚了声“死不了”,丢下满面惊诧的她,飘身远去。
西日昌难得苦着脸道:“好了好了,皇兄你莫消遣我了,明日一早我就把解药送上。”
“我幼时很怕高,每次到月照宫都不敢上未央阁。皇兄总是取笑我,父皇也说我胸无大志,欠缺大杲皇子该有的胆魄。”
“给我下来!”
我放下了银筷,一手接过答喜递来的手巾温茶,轻拭漱口后,怀抱“逆龙斩”起身而去。伸头一刀缩头一刀,早晚一刀。门外早有太监等候为我引路,“司剑大人,请随小的来。”
我跟随西日昌步入了新的居所。走过皇宫独有的尺高门槛,迈过毫无瑕疵的白玉砖地,穿过重重坠珠嵌金的帷幕,登上沉香缥缈的精致楼台,我们来到月照宫的顶台,未央阁,一路上尾随的臣子、侍从早已不见。
午膳由陈隽钟亲自送来,西日昌入宫后,他便摇身一变成了皇宫总管。我见到他来才收功起身,行礼道:“陈总管,我出来得匆忙,未带琵琶,劳烦总管在宫里随便找把弹得响的就是。”
他慢慢转过脸,正色问:“现在你可以告诉我,你为什么留在西秦京都,留在倾城苑,又跑到了李雍那里?你究竟背负了什么?你的父母兄长你的家人为何而亡?”
陈隽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,“司剑等着就是,摄政王已经备好一把上好的琵琶。”
我犹在挣扎,他冷冷道:“当日本王还只是昌王,可现如今这大杲已是本王一人说话,你莫非瞧不起本王?”
两位美貌宫女为他宽衣,乌黑如瀑布的长发披散在素白的里衣上。
我微微皱起鼻子,没有言语。二女见我如此态度,整个下午都噤若寒蝉。
“本王原以为你会推辞等我大杲大军西进之时,便是你告之一切之时。想不到你倒实诚,干脆来个自报家仇。”西日昌踌躇满志地道,“西秦这盘菜我大杲一直在等,只要你留在本王身边,就会等到那一日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他开怀地笑了。
我垂首反复思量,一个心计无限深的男人在问我,一国掌权者在问我,这才是真正的诱惑。
“叫你看着,怎么不敢看了?”西日昌轻笑。
一个太监在我身后尖细着嗓子喊:“司剑应|召,见过摄政王殿下。”
三叩之后我道:“姝黎有志,手刃仇人。”非我不信他有能力助我雪恨,而是我根本不信,不会信。我不能信任他,但凡这世上有野心的人,对我的秘密都会不择手段,而西日昌简直是野心之王。
“公公,慎言。”
扑啦一声水声,应是西日昌翻身的动作。
西日明摆手道:“休说这个,说这个朕就生气。朕的修为怎么及得上你?”他踢了踢地上的女尸,“你连练字的工夫都琢磨武功去了,哪像朕,靠了你一枚落霞丸才勉强臻至清元。接连几月逼毒,逼着逼着修为就上去了,真真怪事!”
“滚!还轮不到你们!”那可怜的宫女光着身子钻出池子,抓起地上的一件衣服,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小太监轻掌自己一下嘴巴,点头道:“多谢大人提点。”
我抬了一眼,又飞快地低下头去。我的脸颊发烫,虽然看过无数次他的裸体,也无数次肌肤相亲,但叫我看着他同两个赤|裸美女沐浴的香艳场面,还是心悸。
一架宫轿载我入了皇宫内院,当我踏上月照宫前龙凤呈祥的白玉拱桥,我看见西日昌率着亲信在桥对面迎我。阳光明媚的冬日早晨,他一身盛装黑底描金过肩青龙,手捧一把古朴典雅的宽长宝剑,默默地注视着我。
清华池漂荡起暧昧委靡的氛围,由池心涟漪般往外扩散。我不禁想,今天的雪为何已停,今天的雪应该大如鹅毛。
石玉相砌八龙吐珠的清华池旁,我一站就是数个时辰,直到夜半,西日昌才姗姗而来。看得出他很疲倦,初掌大权的一股脑儿烦事没少操心。他越疲累我便越安生,我持剑行礼。
见西日明走近,我悄悄将身子又下移几分,可是西日昌固持了我,他依然在我体内缓慢地动作。热血上冲到脸颊,我想低头,西日昌环过我前胸的手,指节卡住了我的下颌。
秀丽如画的皇城风光尽收眼底,连我看了都感触,身边的男人却没有半分喜悦,他的话有点煞风景。
“细水”重回我腰际,我转身,那俩女官已是一副畏惧神色。同样身为武者的答喜应该看得出,我循环不断施展的不过是最普通的长剑九式,但随着我的戾气渐增,天下最寻常的剑式一样可以所向披靡。
我咬紧牙关猛然伏地,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行叩拜之礼,而且拜得是那么彻底,整个身子蜷缩成团,额触交叉的双手,手上是那把“逆龙斩”。
所过之处无数宦官宫女礼拜“逆龙斩”,引路的小公公仿似很得意,“司剑大人,小的今儿可沾您光了。”
一路再无语。
我一点都不意外,我还是司剑,只是从这一刻起我只司一把剑。
我镇定地道:“是。”他曾多日搂我入眠而毫无动作,自制之强早已说明,女人不是他生活的必需品而是调剂品。荒淫之外,他还拥有一颗冰冷的帝王之心。但接下去我就推翻了这个认定,他忽然柔声唤:“过来,姝黎。”
我知他与答喜她们并无二样,只意讨好罢了。
“等久了吧?我也想早些歇息,但看来最近一阵都难了……”他瞟了我一眼道,“你就这样杵着吧,今儿不用你伺候,看着就好。”
我的血热了起来,亲耳听到虎狼之国的最高统治者流露的野心,我确信在未来的某一日我一定能得报深仇。
陈隽钟走了后,答喜忍不住道:“司剑大人,摄政王对你真好啊!”
“嘿嘿。”西日明一阵瞟上瞟下,这才摸摸鼻子道,“记得明日一大早。”